谁将失智而死——默剧《安德鲁与多莉尼》
来源:不详 时间:2014/8/20 22:17:15 点击:



《安德鲁与多莉尼》是出默剧,90 分钟,不分幕不换景,演员只有三个,戴着巨大的模塑面具以及假发上场。不能讲话也不依赖面部表情,这表示着他们的立场:“我们想创建无国界的语言和表演,用情感触发笑声和哀伤。我们的面具又是那么传神,富有表现力,打开了一道想象的门,带我们去一个一切皆有可能的世界。”剧团对面具的解读是带着偏爱的,实际上说丑也可以。Cdn-WwW.2586.wANg它们比较容易让人想到的是粘土动画片《玛丽和马克思》里的人物造型,激发起联想的原因也有可能是剧中人都患上了与世隔绝的病,并且两部戏中都出现了作为重要道具的打字机。面具又让人想到一些电影导演比如伊丹十三是不赞成人物过美的,人物造型平庸甚至丑,但必须有趣,才能避免观众因为审美产生某些杂念,这样的作品如果是好作品,就好像下围棋让了七子还大获全胜一样得意。当然,面具还意味着它可以代表任何人,处于同等状况下的人被进行无差别的写照,而台下观众一想到会和台上人物拥有一样的命运,乐观的人可能会因为人多势众获得一点安慰,胆小者只会感到惊悚。
舞台上是一个典型的知识分子家庭,同时也是一个全球通用的中产阶级家庭模型:丈夫(安德鲁)是作家,妻子(多莉尼)是音乐家,现在他们都老了,儿子偶尔来探望他们,但是待不了多久就掏出手机表示自己很忙该走了。墙上挂的照片记录了一些甜蜜的过去,像是当初结婚啦,生儿子啦,现在可没这么美好和有希望。这部戏有两种音效,打字机的哒哒声代表丈夫,大提琴的弦音代表妻子,现在这两种音效彼此吵嘴,不再融洽。他们的日常生活陷入了一种老年人负气和争宠的模式,可是像很多家庭一样,有过去长长的日子累积,眼下也算是平静安乐的,直到不速之客——阿尔茨海默病来敲门。阿尔茨海默病是威胁老年人健康的四大疾病之一,中国阿尔茨海默病协会去年有项数据表明,全世界每七秒钟就有一个人患上这种俗称老年痴呆的病。此病像是业绩很好的业务员,忙于走街串巷入侵各种家庭。
这个家庭就被它拜访了。妻子开始变得很糟,自理能力逐渐丧失,穿衣服不分上下左右;记忆力减退,不再认识儿子了;爱好被切断,忘记了怎么拉琴;整日迷惘和易受惊吓,因此要捏着信赖的人的衣角从厕所走到客厅,客厅走到卧室,她的精神腐败在躯壳中,往日的家对她成了迷宫。在我最近读到的一本书里,谈及命运用了四个词:接受、适应、理解、履行。虽然书中也说要理解命运是不容易的,甚至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人有很多东西不能割舍和告别。然而,戏中的丈夫和儿子就完全做到了用这四个动词去面对命运。不但如此,丈夫还“回望”了命运:他回忆起如何和妻子认识,如何由爱及性有了这个家庭。回忆的部分,节奏明快,表演夸张幽默,大大增添了欢乐的气氛,但是一旦想到老人已经萎缩的生命也曾享受过年轻的乐趣,又更加使观众悲从中来。
如果这不是一出默剧,台上的人或许免不了从语言中透露出这些意思:我好苦啊,我真是苦啊。或是:我体会到了很多道理,让我来告诉你。就像某个台湾剧团在最近一年带来内地的一出戏,由两个演员出演,年长的角色患了一种绝症,临死前约年轻的角色数度会面,每次见面都要向他灌输自己因病和因年长而掌握的人生大道理,纵然演员出色,但喋喋不休的说教让已经自行掌握这些道理的观众感到败兴,哭也哭不出来。“言多必失”真是至理名言。而这出戏好在没有说教,只是展示。它对阿尔茨海默病患者的生活细节,这里描写一点,那里描写一点,它们就成了逼真的生活,所要传达的关于爱的道理,即使不费一言半语,也在我心头嗡嗡作响,引发共鸣。
如果还懂得爱人,难免会被多重恐怖打扰,你既有可能是年轻人要看着父母失智死去,也可能未来成了老年人要看着配偶失智死去,还有可能就是得病的本人自己将失智死去,你和这个毛病以及与这个毛病携手而来的死神离得那么近,可以和它们亲昵地跳好几种舞步了。这些假设的每一种都很难承受,它们很快纠缠在一起成为名叫“不幸”的同一回事,大力搅动着观众的内心,还兜底翻着心里的情感,所以我看的那一场,一开始人们笑声阵阵,最后全哭了。
让我感到佩服的还有主创的年纪。演出此戏的西班牙库伦卡剧团是个成立于 2010 年的年轻剧团,三位主演中,父子的扮演者都出生于1976年,妻子的扮演者出生于1981年——她在舞台上扮演上厕所困难的老人时,露出健康光滑的小腿,引发遐想。他们同时也是这出戏的其中几位剧作者,他们还那么年轻,却都已经离开那种嘈杂、废话连篇、肤浅的戏剧很远了。
《安德鲁与多莉尼》在世界上很多城市巡演过,无论在哪里,如果你有机会搞到票子,就应该去看一看。(文/沈一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