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佳琪摄
滚铁环、丢手绢、跳橡皮筋、玩竹蜻蜓……91岁高龄的画坛老顽童贺友直,新年伊始推出一套“孩时玩耍”系列风俗画,生动再现了那些几乎要销声匿迹的老上海弄堂游戏,这54幅新作将于1月18日在徐汇艺术馆举办的“孩时玩耍——贺友直原作展”上亮相。当记者问贺友直,这些是否都是他小时候玩过的游戏时,老顽童连连摇头,“我的童年是一部苦难的历史,哪里有现在小孩这么幸福。我画的大部分游戏,自己没玩过,是看人家‘白相’。所以,我的画不少是‘造假的’”。
关键词:童年
撒尿的恶作剧终身难忘
记者:是否人年纪越大,越容易怀念童年往事?
贺友直:我虚岁17岁离开家乡到上海,对于家乡生活的记忆,是不会磨灭的,但我离开家乡已经70多年了,小时候农村的小伙伴叫什么名字也不记得了。现在家乡变化非常大,田里不种水稻了,回去也没人可看了,不过我在老家还有房子,清明和冬至都会去住上几天。cdn-wwW.2586.wANG去年创作2米×2米的大画《上海大世界》,就是在那边画的。上海的画室才9平方米,根本画不了。
记者:这次画童年游戏,是否全凭过去的记忆?
贺友直:儿时的游戏,是我最熟悉的场景,这么多道具、服装、经历,我都能够记牢,所以我不需要查资料。我来自底层,老克勒的生活我没有经历过。一次我画舞场的大班,有人说我画错了,因为我没有进过舞厅啊!
记者:童年有哪些事情最难忘?
贺友直:有一幅《雪地写字》,我画了几个淘气的男孩子在雪地里撒尿,边尿边写字,一个女孩害羞地躲到一边。这是我小时候的亲身经历,撒尿的恶作剧终身难忘。还有《给蛇做坟》,那个场景也是我亲历的,农村里没有玩具,孩子们就地取材,玩的就是昆虫和植物。虽然好玩,但被蛇咬一口,那也是要命的。
记者:这些儿时的游戏你都玩过么?
贺友直:没有,我的童年是一部苦难的历史。哪里有现在小孩这么幸福,吃得饱饱的,还有零食。我小时候根本没有零食,也不知道什么是玩具,从没听说过。我5岁失去母亲,姑妈把我带大,什么肯德基,什么奥利奥,这个摇一摇,那个泡一泡,去他的。我的童年就是跟放牛的孩子一起玩。姑妈家虽不愁温饱,但常有的零食,只有沙炒豆,我牙嫩咬不动,总是由她嚼烂后用手指舔进我嘴里,吃得津津有味。偶尔再有碗炖蛋汤,那就是了不得的美味了。我画的大部分游戏,自己没玩过,我只是看别人玩过,知道有这些事。所以,我的画不少是“造假的”。
记者:没有玩过这些童年游戏,有遗憾么?
贺友直:没有遗憾。画画就是“骗人”的东西,很多事我看在眼里,慢慢地就懂得它的道理,也就是它内在的东西,我画画比别人厉害,就在这里。比如说,有一幅画的是一群女孩子跳橡皮筋,我又没有跳过,但看过别人跳,我隐隐感觉,把握节奏应当是跳橡皮筋的诀窍,于是画面中多了弹棉花的远景,以弹棉花的节奏呼应跳橡皮筋的节奏。画画时,我总有一些小技巧,可以混过去。
关键词:幸福
我不幸福谁幸福
记者:2013新年,也就是你进入91岁的第一天,你是怎么度过的?
贺友直:呆在家里,没干坏事,但也没做什么好事,看了一会儿电视,但电视没东西可看。最近这段时间,电视剧我只看过一部《幸福来敲门》,蒋雯丽演的,其他都不喜欢看。这说明一个问题,好的作品必须要引起人的兴趣,我觉得电视剧好看不好看关键还是看演员,但现在很多演员我都不要看。作为演员,不动情,怎么可能演得好?
记者:如今大家都在谈论幸福,你觉得自己幸福么?
贺友直:我当然很幸福。我不幸福谁幸福?91岁还能画画,这是最大的幸福。
记者:你在最新创作的一幅画上这样写道:“让大家看看我91岁老汉的功夫! ”请问今年你最想做的是什么事?或者说你还有什么梦想?
贺友直:没有太多梦想。精力不够了。但我每天上午,还是会在工作室里坐上两个钟头,看看报纸,画一些画。
记者:画家刘旦宅曾这样说,在连环画领域,你是张乐平之外上海美术界的 “另一只鼎”,他还夸你的文字是喝不厌的白开水。透露一下你有什么秘诀?
贺友直:我读书不多,才小学6年级,但我有个厉害之处,我善于发现问题,在实践中思考。王安忆有一次让我到复旦大学去讲课,我说我怎么进得去啊,她说你是搞连环画的,你就讲连环画。我觉得写小说和画连环画,最重要的就是要懂得艺术的加法,我不是画得最好的,但我是最懂连环画的人。我的创作素材全储存在我的脑子里,我的经验是,对任何事物,只有理解了才会懂得,才会记住,对于形象符号所具有的普遍性及特殊性以及它与群体的生活经验之间的关系,也必须熟悉。唯有如此,才能做到要什么有什么,信手拈来,皆成妙笔。我曾送给一位新加坡摄影家朋友这样一句话:灵感胜于快门,眼光赛过核磁共振。画画也是如此。
关键词:婚姻
我永远铭记这份亲情
记者:在你的画传《贺友直自说自画》中,有一幅画让人记忆深刻:画的是文革中,你从牛棚出来,回家头一桩事,就是坐在家里餐桌上,喝老伴为你温的酒,三个幼小的女儿围在桌边看你吮酒。一种久违的天伦之乐,让人看得掉眼泪。你还记得当时的情景么?
贺友直:(落泪)我很脆弱。知我者老伴。当时我回家时,家里穷,没有丰盛的菜,然而一壶酒已温就,杯筷摆好,老伴和三个女儿站在一边看着我喝。我永远铭记这份亲情,画这画时,我自己也不禁泪下。我这个人在感情上很脆弱,比如我一直不敢去看电影《1942》,因为我就是那个年代过来的,我要哭的。
记者:很想知道,你当时是怎么追到贺师母的?
贺友直:我用的是苦肉计。那时我一无所有,没有职业,没有住房,住在草棚里。现在我的孩子们都说,妈妈是买到了一只期货,她买到我,很有眼光。
记者:你们的婚姻经历了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至今依然叫人羡慕。而现在很多年轻人动不动就闹离婚,你最想对他们说些什么?
贺友直:一个人要有点苦难的经历。这对人是一种锻炼,经过这个苦难,对生活的认识比较深刻。人经过穷,才晓得啥叫爱人、同情人,人家的困难就能够体验。现在的年轻人都在蜜糖里泡大,而坏就坏在,富有的生活是可以努力的,但穷已经装不出来。
关键词:连环画
连环画已经Finish(结束)了
记者:曾红极一时的连环画近年来遭遇了尴尬:有藏家没读者、拍场热书架冷,你对此怎么看?
贺友直:总有人问我,你的画多少钱一尺?我又不是开布店的!搞文化首先想到赚钱,这很可怕!
记者:你怎么看待连环画的未来?
贺友直:连环画已经Finish(结束)了。中国连环画最致命的弱点,是靠改编而不是原创,张乐平画《三毛》、叶浅予画《王先生与小陈》,这种能原创连环画的人已经没有了。上世纪80年代,我曾提议在中国连环画发祥地的上海成立一座连环画博物馆,但这个呼吁无人响应。时至今日,如果想建博物馆,可故人已去,从老画家手中征集藏品也几乎不可能了。 (徐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