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向荷塘的最深处

中国画讲笔墨,更讲造境。所造者,画家情感之境、性情之境、襟怀之境。境,因此成为了区分画品高下的一个标尺。
李人毅从上世纪80年代便开始画荷,但与荷结缘却是在1993年。那年,他在辽宁鞍山北部的一个疗养院里休假,疗养院的附近有一个荷塘。也许因为那一天他的心境殊于往日,又也许因为那一天的荷花分外妖娆,总之,当他与那一塘水中仙子邂逅时,竟羞涩地回避了———她们太美了!衣袂飘飘、袅袅婷婷……他不让自己多看,是怕目光亵渎了那片透明、娇嫩的美。然而,那夜忽降寒霜,天亮之后,前一天的娇美荡然无存。兴衰一夜间!他在荷塘边徘徊了很久,深深地体味着生命的苦涩。境,也由此而生。
周敦颐曾以一篇《爱莲说》成全了古今多少文人墨客的操守与气节。莲荷的口碑,也几乎让所有花鸟画家都来一试身手。李人毅当然也在其中。但是他曾告诉笔者,画家画荷不单是因为慕其品质,更因为它的叶与花最能展现中国画的笔墨技法,行笔可开可合,可收可放,粗放处能淋漓酣畅,细微时可精雕细琢。cdn-Www.2586.Wang因此,荷花成了锤炼笔墨的最佳物象。李人毅画荷从潘天寿入手,因为潘氏劲健刚强的笔线力道与他的性情筋脉相通。而后他又学郭味蕖,因为郭氏泼彩与重彩结合的手法极具时代感。于是,他有了简洁精炼、开合有度、大气倔强的荷画。在他的笔下,每一株荷都是写出来而不是画出来的。从荷花到荷叶,一幅画几乎可以数出一共用了多少笔,且笔笔见锋,锋锋磊落。
溥儒先生在其画论精义中举宋人曾云巢画草虫之例:曾氏少时便笼草虫而观之,恐其神之不完,复就草间观之,“落笔之时,不知草虫之为我,我之为草虫也”。此为画家专情写生之一种。李人毅观荷之专情也是一种。当年他在《美术》杂志社工作,单位的坐落处有一汪荷塘。彼时,他几乎每天都要去那荷塘看上一看,从“小荷才露尖尖角”直看到“菡萏香销翠叶残”。几年里,他再忙再累也要带上速写簿,与那一汪荷塘说说话,多则三五十分钟,少则五六分钟,风雨无阻。他细心倾听着荷的喜怒哀乐:荷开,他有“映日荷花别样红”的留恋;荷谢,又生“别有池塘一种幽”的感动。他将荷之荣枯兴衰喻人事,把对生命的多样性体验与对生命的顽强的歌颂流泻纸间。
当年看黄永玉笔下的荷花,我颇惊异,许多荷花高过头顶。据说,画家小时候住在外婆家,外婆家门外是一个大荷塘。盛夏时,外婆将他放在一个大盆里送到荷塘中乘凉,硕大的荷叶像一把把遮阳伞举过头顶。因此,画家眼中的荷花是硕大无朋的,笔下之荷自然遮天蔽日。这是黄氏独有的经历和视角。李人毅画荷也不与人同。并且,他与黄永玉先生一般,有着走进荷塘深处的经历与感受。他笔下的荷不似许多画家是对“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静植”的《爱莲说》的图解,而是记录了岁月的更迭,浸透了荣枯的感悟,张扬着不屈的精神。他作品的构图不是传统的折枝式,而是更饱满、更立体,有情节、有故事。可以说,他的每一幅荷画都在讲述着自己的一段经历、一种感觉,或一个思考。从文化层面看,他是在表达对自然与生命的敬诚与热爱;从艺术层面看,他是真正走到了荷塘的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