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曾来德凭着他一以贯之的“塑我毁我”的胸襟再次把饱蘸浓墨的长笔羊毫,舞向了绘画领域,在宽幅素宣上开辟了新的实验场。在这次实验中,依然有不断推陈出新的技法变革,依然有层出不穷的视觉变化,更重要的是,在极具审美意味的新形式中,跃动着更有生命、更加大气的文化精神。
7月19日,汇集其60余幅山水画作品的“墨许山河——曾来德中国山水画展”将在中国美术馆亮相。借此契机,我们又认识了他的另一侧面。
《美术周刊》:在很多人的印象中,您是一位声名卓著的书法家或充满争议的人物,而对画家曾来德仍然较为陌生。这次展览是您在山水画领域探索成果的一次集中展示,办这个画展是出于怎样的考虑?
曾来德:我之所以涉足山水画并推出此次画展,其中有两个根本的出发点:一是希望破除20世纪以来中国画的迷障,二是借此呼吁书法必须重回中国画中去。cdN-wWW.2586.WanG这里所说的迷障是,中国画的主体还是文人画、写意画,从北宋以来一直是中国画的主流。中国文人画严格来讲,是有文化或者书法水平很高的人创造的。而如今,所谓的文人画实际上已不存在,并不是书法水平很高的人在画,文人画家所需要的人文修养也被社会表面喧嚣的东西取代了。
这次展览的特殊意义在于,我是站在书法的立场上,以书法的名义,通过绘画的方式来传达书法的理想、境界和追求。我认为,书法才能是检验一个画家最高成就的标尺之一,从古至今皆然;对当代书法家来说,其绘画才能也是鉴定这个书法家的综合能力、能不能创造历史的一个标尺。
这次展览,在元素上以墨为主,是按照中国传统文化来构思的。我认为,按照春夏秋冬、二十四节气来设计、排列、展示,更符合中国人理解自然、认识自然、表现自然的精神,而不是习见的那种很凌乱的标题。具体表现就是,春夏用水墨表现,用色很少,秋冬是用焦墨呈现,用色沉厚。展览作品有60多幅,早期的作品很少,大部分是2005年后的作品。此外,还出版一本画集、一本书法集和一本小楷集。书法作品集主要是用来反证书法和绘画的关系、我的书法立场。可以说,这次展览体现了我现阶段对书法、绘画的系统思考,是我此前艺术生涯的一次回顾。
《美术周刊》:您对20世纪中国美术的整体状况作何评价?
曾来德:我曾经对20世纪中国美术有个大的判断与思考,得出四种基本形态:第一是传统派,第二是新文人画,第三是实验水墨,第四是彩墨。
传统派基本上是高级陪练。高级陪练肯定需要,但他当不了世界冠军,上不了前线。在艺术上,我们要的是世界冠军,而不是高级陪练。如果说,中国画领域过去一直像滔滔江水一样,如今则是变成了涓涓细流,失去了很多奇观。新文人画是一些文化不够甚至没有文化的人的招牌。我承认他们的存在价值,但这条道路毕竟不是主流大道。一个有几千年文明史的大国,主流大道应该气势磅礴的。相对来说,新文人画只是一个小火把,是闲情逸致。实验水墨的具体表现方式是西洋化的,这一派是希望西方人掏钱,把中国艺术买下来而进行的各种水墨实验。彩墨在中国自古就有,但关键在墨。西方绘画以色彩的堆积完成创作,中国画则以笔墨为主、色彩为辅,这是根本的差异。如果把笔墨丢掉,就是把主体丢掉了。
这四个形态,第一条是末路,第二条是小路,第三条是背叛的路,第四条是本末倒置的路。
我认为这是20世纪中国画的一个基本状况,尽管有个别人有超越和突破,但是数量不够,高度不够,深度不够,因而无法拯救这个时代的颓势。
在过去的百年里,我们希望从西方寻求到中国美术的一条出路,因而大量地引进西方的美术教育机制,大量地按照西方的观念和手法来表达自己。我们遇到的最大问题,就是把书法从绘画里清除出去了。那么,书法究竟是什么呢?我认为,书法是中国画的基础。我们看历代画家,凡是杰出的大师级的人物,没有一个是没解决书法问题而成为大师的。20世纪中国人喊得最多的口号是“中西结合”,中西结合了100年,我们最终变成了“西中结合”,因为我们不知道如何结合、结合什么、谁去结合谁,最后变成我们被别人结合了。我赞成结合,但文化的立场必须坚守。
《美术周刊》:古语讲“书画同源”,在今天书法与中国画应该是怎样的一种关系?
曾来德:书法是绘画的基础,书法也是绘画审美不可或缺的一块。这两个问题,我觉得今天有效,以后仍然有效。做的好和坏是艺术家本身的问题,而正确与否是一个方向问题,是无法回避的。
文人画的产生,其实也是书法家创造的,过去那些文人的书法都非常好,书法家开辟了绘画领域,而最后书法家把自己的成果抛到一边,变得跟自己没关系。今天,近千年历史过去之后,面对一个更大的世界,我们却发现这种意识又重新起作用,只是跟过去有所不同。书法除了自身的发展,同时还是世界现代艺术最大、最有效的资源库。我们很多画家,包括西方画家,把书法作为资源,来构建、创造现代艺术,比如说波洛克、汉斯哈同、米勒,包括毕加索,实际上他们在不同程度上都借助书法完成现代思考。中国的当代艺术家徐冰、谷文达、蔡国强也把书法作为一种资源。
《美术周刊》:您多次强调“站在书法的立场”,这一核心观念是如何具体体现在您的山水画创作中的?您在绘画技巧上有何秘诀?
曾来德:我为什么说自己是站在书法的立场上呢?第一,我经历了从现代书法到中国画的过程,我永远离不开书法。离开书法也许还是一种画,但未必是我们需要的画,至少不是我所需要的。我有足够的书法的基础、资源和积累,同时这20年来我一直在默默地画,在为此做着准备,可以说,这次展览也是这20年来我所做准备的展示。为什么会选择山水呢?因为山水涵盖了中国的人文精神。其实人的精神就是山水精神,就是天、地、人的关系,包含极其丰富,能把所有东西都纳入其中。
第二,从表现手段上来讲,强调两个字“黑”和“白”。墨是中国艺术的本色,就像中国人的黄皮肤一样。书法从色彩来说,就是黑和白二色。如果黑得不够,白得不够,就不够深度、不够韵味,要把它们最合理地衔接起来。我的绘画里基本上都是这两种色彩。中国画讲求笔墨。黑是重色,是强色,是阳色,是万色之父;白是轻色,是弱色,是阴色,是万色之母。黑和白的结合就变成了阴阳太平。再加上绘画的中介——毛笔,因其柔软,也是一个巨大的变数。这三种材料是中国画的基础材料,这三大变数的综合就变成了中国哲学。
但是我们的现实是,墨越来越淡、越来越薄、越来越散,墨的流失就像水土的流失。我认为,今天更要强调墨的功能,要运用它的力量和强度,让墨真正地黑起来,要纸真正地白起来,而不是含混地交织。书法中的点和线也是艺术当中最难控制和表达的元素。我用书法的笔墨和色彩来完成绘画的结构及对自然的理解,只有黑够了,才有势;只有笔活了,才有味。我在黑白空间的处理上经过了一个很痛苦的过程,在留白上是非常讲究的。古代的绘画是计白当黑,我是计黑当白。
第三,中国山水画今天面临一个很无奈的现实,就是建筑的改变——因为建筑是艺术的载体,原本竖式的空间结构如今都向框架结构横向发展,这使得中国山水画在这样的建筑空间中极不协调。把一幅水墨很浓的画和焦墨画放在一起,你会发现,焦墨之气是往外走,水墨则是往里走的。就像把西方油画和中国画放在一起,容易感觉西画很厚重、很强势,中国画则很单薄、很弱小。这是我们要面对的现实,我对此作了一些大胆的尝试,用墨的方式来展现中国艺术元素的现代可能。但有一条必须保证,必须是中国的,有强烈的中国色彩、中国精神、中国元素。我想这是一条真正的中国艺术之路,这条路我会坚持走下去。
在我的画里,很少有具体的山、石、云、树,但又似乎什么都有。我觉得这是古人和当代人面对生活环境变化的自然反映。过去,我们生活在自然主宰一切的世界,人是自然之子,所以,古时画家一切从人出发,画中要描绘与人相关的东西,这是以人为本、以人为核心。而今天,人们对自然的理解和态度发生了变化,人类大于自然,于是,今天的画家在表现自然的时候,要把第一自然变成第二自然——过去的山水画是把人放在前面,现在则应把人放在后面。
我的绘画技巧,可以用“围、追、堵、截”四字来描述。“围”就是围墙,普天之下、天地之间,我独有这一块,就把它围起来。但是这一块天地、光色围起来就是你的吗?不,还有光的变化,所以要“追”。因为有的地方还会漏,所以要堵住。所谓“截”,就像拦河大坝一样,一下子拦截起来,造成一种势、一种力量。围、追、堵、截,就是我截取自然以控制我想要的天地,利用黑白阴阳的关系,加强书法的力量,找到黑白之间过渡的差异。
《美术周刊》:记得您曾经说过“我愿做这个时代的牺牲者”,语气悲壮,令人难忘。为什么这么说?
曾来德:不可否认,对于现在的很多艺术家来说,艺术已经变成了一种简单的谋生方式,难以承载思想和哲学思辨。但,恰恰在这样的时代,我们要面对很多问题,要思考很多问题。比如,我是一个军人,在战场上有两条路,一条是死路,一条是活路,要么勇往直前,要么撒腿逃跑。冲在前面的肯定死亡率比较高,但那是产生将军和元帅的方式,如果能侥幸活下来,那你就是成功者。你如果逃跑了,即使活下来也是弱者。我们就是追求牺牲的人,但未必都要牺牲。如果你连牺牲的勇气都没有,其实你已经输了。从这个角度来说,也许我是垫背的,我愿做这个时代的牺牲者。
我上世纪80年代就成名了,之后创办来德艺术中心是为了营造城市文化的一块土壤,对此并没有商业期许。我生活的原则是,只要明天能够来临,一切都可以忍耐。我站在黎明前黑暗的门槛上,能看到光明,但还处于黑暗中,追逐那可望不可及的曙光,就是我一直以来的艺术追求。
曾来德简介
曾来德,四川省蓬溪县人。1956年生,现为国家一级美术师,中国国家画院艺委会委员、教学部主任、创作研究部副主任、书法篆刻室主任、书法及画家高研班导师,中国书法家协会理事,北京大学客座教授,《中国墨》杂志主编,荣宝斋画院特聘专家,北京来德艺术中心主持,中国书画收藏家协会学术委员。
上世纪80年代初,拜著名书法家胡公石为师。他研究今人的审美,融进时代精神并创造自己的书法风格,在国内外产生了广泛影响。近年来,先后在中国美术馆,上海美术馆,江苏、山东和武汉、西安、成都、合肥、沈阳、郑州、深圳等地美术馆、博物馆举办“曾来德书画艺术”展览,引起社会各界的广泛关注,被书坛誉为“曾来德书法文化现象”、“书坛奇才”、“曾来德书法文本”。出版《曾来德书法作品集》、《曾来德现代书法作品集》、《曾来德画集》和《写无尽书》、《曾来德谈艺录》、《书法的立场》等专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