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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走上海美专颠沛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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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的沈天万站在私立上海美术专科学校门前,彼时,“七十二家房客”制造的拥挤景象尚未显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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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的顺昌路上海美专旧址,转角楼梯处,就是当年师生们拍毕业照的地方。楼梯下面,本是校门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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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美专从1912年创始之初开始到1924年,在上海市内各个地区短暂停留的路线图。(图片由《上海美术风云》一书提供)

  今年是上海美专成立百年。cDn-www.2586.waNG从上海美专最初创建之地——乍浦路8号,到顺昌路上的三幢西式建筑,寻找百年上海美专,寻觅到的是开放、文明、宽容的新文化进入中国的步伐。以上海美专为代表的美术教育和现代艺术在彼刻兴盛璀璨,而何以此后却黯淡,终至泯灭,回到初始的原点?

  曾经对中国新旧美术转型发生过重要作用与影响的上海美术专科学校,简称上海美专,已经在上海的地界上消失了整整60年。

  上海美专的执教教师、讲学者、毕业的校友中,相当一部分建树于学术而有声于画坛——刘海粟、傅雷、黄宾虹、关良、方干民等等,在中国近现代美术教育史上具有开拓的地位。上海美专由刘海粟等人于1912年11月23日创建于上海乍浦路8号,当时名为“上海美术学院”。1915年更名为“上海图画美术院”,迁址于上海法租界菜市街,1921年再改名为上海美术专门学校,1930年定名为私立上海美术专科学校。

  上海美专的学生都充满了对艺术的执着和激情,这使得那片土地生机勃勃。任何事的发生,在独特的年代和地点便会带有独特的气息,而在那个时时处处想着革新的年代,上海美专冒了许多天下之“大不韪”。上海美专建校之初仅有绘画一科,专攻西洋画,后改为西洋画科。1919年成立校董事会,由蔡元培、赵鞠椒、王震、沈恩孚、黄炎培等社会名流组成,同时学校增办为四个专业和两个师范科:中国画科、西洋画科、工艺图案科、劳作科、高等师范科和初等师范科,成为设置完善的专门美术学院。同年,该校在中国首次提出“不论男女均可入学”,实行男女同校制。1947年明确设立五年制学校。1952年,在中华人民共和国院系大调整中,上海美专与苏州美术专科学校、山东艺术大学艺术系一起并入新成立的华东艺术专科学校,从上海迁至无锡,至此,以“上海美术专科学校”为校名的教学活动宣告终止。后于1958年迁址南京,改名为南京艺术学院。

  今年,是上海美专建校100周年。

  为此,记者沿苏州河而上,重走上海美专颠沛迁徙之路,再度探访上海美专遗址,在这些变迁的时间、地点,因此而涉及的人事都已成为过往烟云甚至出现了空白之际,唯有那三幢留下旧日爱恨荣辱的建筑默默坚持着,立于喧嚣市井一隅。以经济发展的高效率为原则而忽视文化生态作为社会文明财富的成本价值的当下,有房产公司希望介入其中,而理应有所作为的文物保护单位却并无动作,这个海上画坛的重要文化遗址,除了建筑外观尚能依稀望见一些旧日的海派风光,内里空间,电线在头顶四布,原先的画室、办公室、宿舍楼分割了近两百多个空间,密密匝匝地填满了“七十二家房客”。

  起点乍浦路8号

  上海美专的创始人刘海粟在《上海美专十年回顾》中称:“民国元年的冬天,乌君始光在毘陵计议创立美术院于海上……所以在元年的十一月,我们就本校的态度树起鲜明的旗帜,创立上海图画美术院。”参与者汪亚尘也对创立之时的情景有过一段追溯:“民国元年的冬天,我每天早晨到乌始光家里去补习英文……我会到海粟的那一天,三个人同到乍浦路日本人开的西洋料理店——宝亭——午餐,正在叙餐,从窗门中望出去对面墙上贴了一张招租条子,餐后就去赁定那间房子。十三年间的上海美专,就是从此处起点。”上海美专,最初创立于乍浦路8号。

  乍浦路位于上海北面的虹口地界,此一带在1848年后被划做美租界范围。当时,与英法租界相比,这一带人迹稀疏,环境雅静,苏州河至此回转,岸边草地葱绿,河中白帆数点,十分富有画趣。乍浦路筑于19世纪40年代,南起苏州河,北迄武进路,乍浦路8号位于乍浦路南端,即今日的上海大厦以西,苏州河乍浦路桥北首。

  而今日,当记者立于当年人们所站立的桥头,以同样的角度向北张望,乍浦路8号的原址已被推为一片平坦的建筑工地,路边的标牌上书“乍浦路泵站迁建工程工地”。来往人流的视线毫无遮挡地落在背后一排灰砖红窗的砖木结构旧式联排式建筑上。苏州河上的白云飞快地游走,河水以一百年前同样的速度不紧不慢地流淌而过,所不同的是,曾经的数点白帆不见了踪影,苏州河经历多年治理后,可见一羽白鹭稀罕地立于水岸石阶的最后一级之上,浑然觉察不到路人目光中的诧异。

  1922-1952年:人去楼不空

  1937年夏天,如今年近九十高龄的顺昌路560号居民吴其仁还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初中三年级学生。因为家乡嘉兴遭到日本飞机的轰炸,吴其仁跟随父亲逃难到沪,在上海美专名下的法租界菜市路房子里继续他初中学业,念一个上海中学主办的“暑期培训班”。那个夏天的阵阵蝉鸣声中,这幢建筑理所当然的主人——上海美专师生已放暑假回家,少年吴其仁好奇地趴在窗台上,透过玻璃恍恍惚惚望见的美专画室里东一处西一处,讲台上,角落里,胡乱堆放着一些上课用的石膏像,大大小小不一而足,那些白色希腊人物的面孔和身体线条分明、硬朗,投影在夏日午后的明亮光线里,令这个异乡少年的心鼓荡起了阵阵涟漪。更让吴其仁印象深刻的是,有一次他无意中撞进了上海美专师生的课堂,如今年近九十高龄的吴其仁老先生依然清晰地回忆起,一位年纪稍长的先生斜坐在讲台上,身边的小凳子上围坐着几位年轻的学生仔,“学生的图画板十分大啊,显得身下的凳子那么小。”吴其仁向记者比划着。

  不成想,待到吴其仁再次走进这条路,迈入这幢似曾相识的建筑,已是解放后的1953年,原来的菜市路已更名为蕴含着人民幸福安康之愿的顺昌路,上海美专的三幢楼房人去楼空。与年少时不同,此番,吴其仁是以圣约翰中学教师的身份搬入原上海美专居住的。一块上书“上海美术专科学校结束办事处”的木牌悬挂于原校方办公室门口,上海美专于1952年在中华人民共和国院系大调整中,与苏州美术专科学校、山东艺术大学艺术系一起并入新成立的华东艺术专科学校,从上海迁至南京。吴其仁的住房被分配在原作为师生画室和校方办公室的三层楼房的顶层,这幢三层楼房沿顺昌路街面而建。画室有的很大有60多平方米,有的小也有50多平方米。

  从1922年在顺昌路定址,到1952年迁址的三十年间,菜市路上三幢红砖红窗的联排式建筑——如今的顺昌路550-565号成为使“新美术在文化上占有力地位”的上海美专之始发地。

  墙壁里的秘密:雪泥鸿爪

  1922年,17岁的刘海粟以武训办学般四处“化缘”而来的钱款从绍兴府织造公署同乡会名下租用了两亩地,在此基础上建造起来的上海美专建筑,造价并不高昂,因为筹集经费问题,刘海粟的校董名单上不乏黄金荣、杜月笙、张啸林这般名震江湖的“大亨人物”。从建筑学的意义上而言,位于当年法租界顺昌路550-560号的上海美专旧址三幢西式大楼建筑在那个由在沪欧洲人掀起的轰轰烈烈豪宅建设的年代里丝毫不起眼,“但是,作为海派文化遗址,上海美专却是独一无二的。上海曾经有过许多美术院校,上海美专是存在时间最长,学制最为完整,影响最大,且唯一保存下来的一个学校。” 上海地方史研究者许洪新在接受记者专访时反复强调。

  挑高6.5米的楼层和能够全部打开的玻璃移窗在沪上建筑中并不多见,楼内美其名曰“天存阁”的地方实际是一个尖顶挑高的阁楼,旧时上海美专师生们把作品堆砌于此。镶嵌在二三楼画室墙上的窗户都有离地2.2米的高度,这种制式在上海的老建筑中也难以觅到雷同的式样。如是设计安排,正是为了当年师生们画画的便宜,用以保证充足的光线作画。

  据长年居住此地的热心居民透露,“文革”之后的第一次大整修中,工人们在石灰封住的墙面里发掘出了许多油画,这些不具名的上海美专老油画原先只是被石灰糊住了表层,经过了几十年的躲藏,躲过了“文革”的厄运,重见天日之时,却躲不过“整修”之风的大铲子。人们虽无从知晓是出自当年哪位画家之手,只明白墙内的老油画是当年上海美专留下的师生作品。“整修”的美意之下,藏匿于墙壁内的油画终于被毫不留情地铲了个干干净净,如今,以一面白墙的森冷和空白,无言地直面着纷至沓来追溯的人们。

  2001年深秋,时任卢湾区档案馆编审的上海地方史研究者许洪新接到居民的报告说在上海美专遗址的建筑墙内,发现了一块石碑,镌刻有某一届上海美专师生的姓名。许洪新赶到顺昌路,在专业人员的操作下,石碑渐渐从石灰铺就的墙体中显露出峥嵘。

  长76.5厘米,宽39.5厘米,厚2.5厘米的灰黄色的毕业纪念碑上的126个字分成17行,以略带魏碑和隶书痕迹的字体书写了民国十七年(1928年)七月新制第二届各系毕业生的姓名,题头以篆体刻下了的四个大字“雪泥鸿爪”。33位师生中,许洪新能够追踪到毕业之后人生轨迹的,惟有两位:一位为当时的教师朱天梵,另一位是学生叶鑑修。余者皆湮没于茫茫然的岁月里,真正应了“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哪复计东西?”之题意。

  镌刻于碑上的笔画间掩盖不住金石的书卷气,正是教师朱天梵所书。朱天梵为浦东三林塘人,赴日留学归来,早年因参与革命撰写革命书籍受清政府通缉,流亡南洋时任中学校长、教师,1908年返回内地。辛亥革命后,朱天梵常于上海松江金山一带活动,曾在民国政府中担任秘书科长一职,受不了倾轧愤而离开,至上海美专任教,攻金石书画篆刻。解放后朱天梵受邀上海中国画院,因身体不佳没有出任,著有《天梵印存》等著作。学生叶鑑修成为工艺美术专家,解放后任浦东电器厂总务科长等职务,是工商业美术创作家协会发起人之一,并担任协会理事长。

  校长办公室今安在作为画室和校办公室之用的三层楼高的建筑内,如今的住户达到40余户,加上其后三层楼高的学生宿舍和两层楼高的教师宿舍,上海美专遗址所在的三幢建筑内,总共有近200户人家入住,据吴其仁回忆,这些住户大都是当年圣约翰中学的教师以及其后辈。

  三幢前后排列的西式大楼之间的平坦空地,原本葱葱茏茏的校园草坪已被建于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灰色平房所覆盖。

  吴其仁指着顺昌路560号门口以弧形而上的石梯告诉记者,当年美专学生们的毕业照,常常在此地取景拍摄。近90年来,学生以及后来者们由此拾阶而上,嬉笑而下,石阶记录着一切,默然而斑驳。

  楼梯环抱下的大门,则是上海美专的校门,从左侧的小屋推门而入,是刘海粟当年的校长办公室。狭小逼仄的空间被马赛克瓷砖砌出的墙壁隔断,夏日的艳丽光线无法穿透,立于门口一窥,便隐约可见其中堆满了杂物,人类在其间进行着最庸常生活的爱恨荣辱。

  这幢建筑的底层,当年都是校办公室。二楼三楼是师生们的画室,正是在这些画室里,发生了名动一时的中国画界首度起用裸体模特事件。当年画家刘海粟痛感“绘画里最要紧的就是人体”,因此,他坚持在课堂教学上使用人体模特儿。最初他只聘到男孩为模特儿,后来聘到女模陈晓君,裸体少女便第一次出现在画室。就在教学刚刚步上正轨,社会上就掀起了反对声浪,而且,这股声浪愈来愈大。

  刘海粟并没有被强大的压力吓倒,他和美专的老师和学生们依然我行我素,人体模特儿照画不误。到1926年5月初,这场因模特儿而起的风波达到了顶点。

  于是,这个叫刘海粟的画家因为这一事件从此名扬天下。当年,刘海粟因为在上海美专开模特和人体画作之风,招致物议与威胁,曾发出“我反抗!我反抗!我们的学校绝不停办!我刘海粟为艺术而生,也愿为艺术而死!我宁死也要坚持真理,绝不为威武所屈”的坚定誓言,表明自己艺术追求和不向世俗妥协的决心。这一举动也从侧面展示出中国社会告别传统走向现代的必然之路。

  校门的北侧,穿过由平房间隔出的弄堂,稍稍宽阔之地,便是当年的篮球场,上海美专的师生们放下画笔便在此地挥发展示他们的青春,呼啸阵阵。再往前,又是一幢三层楼高的学生宿舍,穿过楼中央的过道,背后是一幢两层楼的原上海美专教工宿舍。

  时间已近午饭时分,三幢楼的过道间依然悄寂无声,留驻此地的住户以中老年人居多,连锅碗瓢盆的声响都小心翼翼地抹去了,唯有从不知从四周哪条马路上传来的隐约嘈杂之声飘荡在空中,替代了本该在空气中热腾一下子的饭菜香。

  校友回忆:

  想怎么画就怎么画


  1948年进入上海美专学习的沈天万回忆中,自己骑着自行车从家里到学校上学的短短20分钟一段路,每天都要换一种走法,没办法忍受两天都走同一条路,看到同一样的风景,遇到同一些人的情景。天性不喜约束的沈天万正是觉得上海美专开放和自由的氛围吸引了他。坐落在顺昌路上的上海美专,每学期的学费要价四十八斗米,入学无需考试,凭着对艺术学习的强烈兴趣即可进入学校念书。但四十八斗米的学费价值不菲,成为一道门槛,拦住了许多支付不起学费的穷人家的学童,因此,上海美专的学生基本都有些家底。但是,在十几个铜板即可买到一幅徐悲鸿作品的年代,若完全依靠美术为生的教师和学生,不会过得十分宽裕。“你喜欢进哪个先生的工作室,就去哪位先生的工作室学习。”这是沈天万记得最牢的上海美专自由派的教育方法。沈老先生师从关良,也受其的影响最大。关先生喜欢唱戏拉胡琴,师生之间后来亲密无间,常常一壶酒一点小菜闲谈良久,到了饭店里都能赊账吃饭。

  “教色彩的汪先生还有点斜眼呢”,后来,沈天万教授自己的学生,就根据学生的能量和个人的个性发挥,而这些获得都来自上海美专的教育。“上海美专好在你喜欢怎么学就怎么学,刘海粟校长喜欢后期印象派,但实际上在学校里学什么派都可以,也没什么及格不及格之分,没必要的课不来也罢。”沈天万1948年进校,认为多念几年也无所谓,以至于上了六年学还不想毕业,然而学校搬到了无锡改为华东艺专后感觉非常不适应,“像工厂里生产产品似的刻板。”

  在上海美专历史上,多次聘请外国教师任教。据摄影家、上海美专校友简庆福回忆,在1940年代进入上海美专学习的这几年里,就曾经上过俄国老师的课,教授几何学。

  上海美专的建立是开放、文明、宽容的新文化进入中国的步伐的一个重要标识,以上海美专为代表的美术教育和现代艺术在彼刻兴盛璀璨,而何以此后却黯淡,终至泯灭,回到初始的原点?如果说历史可以照亮未来,那上海是否该为照亮明天留下一个有关昨天的重要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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